梁龙 | 潇洒走一回

“我最烦逛商场。最近去了个综艺节目,很多人说你可得穿点好衣服,我就去买衣服,结果购物还整急眼了。我在生活这块没太多要求,我身上永远穿这玩意,什么运动服啊,一穿穿好几年。”2013 年底,二手玫瑰乐队成立13 周年,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办演出“摇滚无用”,舞台导演就是梁龙自己。整个舞台哪里切换,环节怎么推进,现场所有的走台都是他来定的。

梁龙 | 潇洒走一回

梁龙

这些年,梁龙做艺术项目,搞直播,上综艺,他不再特别需要在一个舞台上决定很多事了,而是把那些曾经在一个台上完成的事,拆开揉碎,放到不同的台上。“摇滚无用”这句话也还有后半句:无所不用。

一首歌的时间

2005 年,由管虎导演的《生存之民工》播出。二手玫瑰乐队的《生存》成为电视剧的主题曲。2019 年贺岁档,由黄渤主演的电影《疯狂外星人》上映,《生存》是主题曲。14 年,除了一首歌穿时间而过,还有几件人情故事让梁龙回忆了起来:

“当时是谁把我们推荐给管虎导演的,记不太清了,朋友介绍就去他们公司见了面,后来管虎就说你来一趟我们拍摄的组里吧,来一趟会更有感觉。那次真是我人生第一次背着包坐火车去剧组,在内蒙和东三省交界的一个小城市,那个城市不大,有很多二人转的剧场,所以我们去了之后没什么陌生感,当时和管虎导演还不熟,他把我拽到房间就跟我聊,他是那种很爷们的感觉,大块头,说话斩钉截铁,态度特别坚定。当时能感觉到他的创作概念特别明确。后来剧组撤了之后,再去的时候就是收尾杀青了,也就是我们在大客车上唱歌那场戏,第一次我自己去的,第二次我就把乐队带去了,当时管虎的意思是想把乐队也带进那个剧情里面。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尴尬的表演,直接唱歌就好了。那天拍完之后吃的杀青宴,然后这个事儿就结束了。”

黄渤那会在里面演的配角“薛六”,那个时候梁龙看镜头发现“这小子好像戏很足”,但他不是主角,也就没觉得他特别。

在前年,有个画面特别逗,《疯狂外星人》的音乐由黄渤来录唱,他见到梁龙第一句话很意外,他说:老梁咱俩十多年没见了。“说实话我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说句难听话,我十多年前也不是什么红人,再说句难听的,他那时候也不是什么红人。我的概念里他肯定记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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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庙了

经典的歌又响起了,经典的造型似乎也可以再来一遍了。在那之后的整个2019 年,梁龙化妆这件事火了。团队的人本来是给他策划拍吃播,但是梁龙死活没同意。团队转而又想到梁龙在将近二十年的大小演出中,有着丰富的、夸张的妆容经验,接下来的事就是,助理把手机往那一立,告诉梁龙必须看着手机说话,虽然感觉奇怪,但他还是配合着完成了第一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拍的是什么。海报在社交媒体发出后,来自互联网的反馈用梁龙的话说是:发出去当晚就炸庙了。在梁龙眼里,这事不是什么“破圈”,只是他找到了一种新的对话方式。“年轻人可能也不懂二手玫瑰,但很多人看了视频觉得这哥们儿挺逗,看了视频又会去找音乐听。”

在最近的一档选秀综艺《明日之子》第四季中,梁龙成为该综艺节目的导师。“当时《明日之子》找到我,我们都觉得太奇怪了,我就直接问他们负责人,你们什么情况,找我?”来自平台的邀约其实没有什么打动梁龙的话术,但有一个打动他的感觉—就是节目只有14 岁到28 岁范围的选手。而这,何尝不是又一次和年轻人对话的机会?梁龙自嘲混了半辈子也没混进主流,所以这一次他觉得,娱乐的舞台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碰。“去了一趟之后,你感觉到这帮孩子现在的状态就是我要快乐、我要开心,不像我们的年代,就要苦大仇深。”

虽然又是搞直播,又是上综艺,但是直到现在,梁龙都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他去过一些娱乐节目,感觉自己手都没地儿放,特别恐惧,包括跟朋友去高级餐厅吃饭,来个大款请客,彼此都够不着的那种桌子,这些情况都让他极度尴尬。他觉得自己有社交恐惧。当问到他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时,他是这样回答的:“我觉得活到四十岁了,我也是从二十岁走过来的,我有经验,但是我不想说教,这也不是现在年轻人想要的,我只是希望,多多少少用我的能力和判断给年轻人一点小刺激,我也希望他们能给我一点刺激,这可能是我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吧。“

自我修复

是的,今年梁龙四十三岁了,在之前的一段采访中,梁龙说四十岁之后想要更多地记录一些事情了。“我前两年开始发现自己老忘事儿,对于一些以前认为记得很清楚的事儿有模糊感,甚至酒量也下降了。” 这个想法源于他之前听过的关于演员任达华的一段聊天。任达华每年都会坚持拍一部港片,无论是肥皂剧还是文艺电影,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管你演什么,都能记录那一年发生的事,这样才有一种“记录感”。这段话打动了梁龙。他开始写剧本了,把之前离奇的一些经历做了个缩影,变成剧本,在前段时间完成了第八稿。他想在夏天结束前把班底搭建起来,然后转过年的冬天开拍。“我还是想用那种当年我做二手玫瑰时,那种毛头小伙子的状态来做,我可以用相对松弛的感觉来做这个事儿,也是我自己重来一遍的修复,但是这种修复又带来新的表达,但不知道拍成啥样,也许乱七八糟的吧。”

写剧本这件事的缘由,也许就像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进入当代艺术领域一样,很简单:自身很多东西没法在旋律中很好的诠释了,所以才会把这些东西挤到别的地方。做画廊、做艺术唱片,都是他想从个人表达的瓶颈中跳脱到公共性表达的载体上。他一直认为音乐的公共性很强,但是当代性很差;当代艺术的当代性很强,公共性很差。这个过程艰难,且耗时耗财,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一条出路,可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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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人

二手玫瑰走到今天已经二十年了,梁龙和乐队的哥几个在一起待着还是聊音乐的时间居多。“可能年纪的原因,觉得自己也混不成大红大紫了,就尽量往经典那个方向靠一靠,我们还是算原创乐队,前二十年,二手玫瑰不管是嬉笑怒骂也好,戏剧感也罢,可能和很多传统摇滚乐队有很大冲突。从最早大家都不理解,到后来被市场也算是认可,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也证明了自己的音乐价值。”梁龙说,前一段歇下来的时间一点没闲着,白天也会思考,走过的路,或者是一些失败的结果,处理了很多这些年的“烂账”。过去二十年,不同于一般类型的摇滚乐,二手玫瑰式的“戏曲摇滚”给无数观众在现场带来了欢笑。梁龙是黑龙江齐齐哈尔人,身上有着典型的东北人的幽默和乐观的气质。梁龙觉得,越幽默的人内心越悲怆,东北人的幽默来自于内心的流浪感,二人转就是他认为流浪在故乡的一种文艺。“当年为了迎合城市文化,二人转变成小品式,后来从小品式进入了互联网,进入直播,一直在跟,段子都不太够了,桑拿浴、餐厅饭店、各种场景中,他们不就是在流浪吗?最早二人转就是赶着马车到农村,这个屯子有二十家想看,钱够了,你就演一场。那时候是这么流浪,而现在就是在城市流浪。现在流浪的地方越来越广泛,但是市场却越来越狭小。所以说东北这种与生俱来的幽默可能有一部分就是来自伤痕,和一些比较残酷的变革都有关系的,因为人到一个极致,一定会去找发泄口,憋得难受了必须给自己找快乐,吃素吃急眼了你得吃块大肉。”

梁龙觉得东北这些年的变化是巨大的,真正关于东北的、更好的画面可能很多人还没看到,所以需要一些艺术家或者文化人用他们自己的能力去呈现出一个更立体和准确的新东北,而不是说还停留在那几个热点上、老梗上、历史遗留问题上。“大家不要总把画面都停留在那个时代,我跟你说现在唱二人转的地方都有LED 了,很多地方的LIVEHOUSE 还没LED 呢。所以作为东北人来讲,我也是东北人,大家还是要自己争口气,也别总等着别人夸咱们,自己也拿出点漂亮的作品。我们希望能看到东北新浪潮,更多好玩的东西。”

东北的浪潮先放一边,梁龙想起在2010 年前后,他遇到了几个当年的摇滚老炮们,那些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很难写东西了”,就是音乐他们能写,但是词儿写不出来了。他认为那是一种在时代“失语”的表现。第一天写完,第二天看着特不顺眼,跟这个时代脱节了,这是一个艺术家最大的障碍。“一旦你跟这个时代脱节了,就很难去创作了,先锋音乐没有脱节,大忘杠乐队这种,他们有表达,但另外一些这些年看似很活跃,好像没有脱节的,但是你细细砸吧砸吧,根本和时代没关系了,那这些人剩下什么了呢,就剩下表演了,因为他是某某某,他当年是谁谁谁,就继续唱那几首代表作,那个只剩下表演了,你那是卡拉O K 啊!”梁龙希望同行应该要有真正的紧张感。他说自己常说一句话就是:你一定要知道自己是一个穷人。意思是这个穷有的时候指的是钱,有的时候指的是智慧,因为穷或是不足会给你带来紧张感,这种紧张感可能是你想要改变的最大的动力。

几年前,有一次在车上,一个和梁龙走得很近的团队的人看着他说:“龙哥我瞅见你好几年了,我就一个问号,你这么辛苦,搭钱搭力,没有自己的生活,你图啥?你要是什么都不干,就靠乐队,起码能活得很舒服吧,不是说多好,但起码舒舒服服的是OK 的。”梁龙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