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

孟川穿着黑色帽衫，背着双肩包出现在上海长宁的一个摄影棚，与舞台上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瘦高男生并无二致。在整个拍摄和访谈过程中，他并无太多言语，声音轻柔，不紧不慢，认真地配合着工作安排。 今年是他从事脱口秀创作和表演的第五年，文本越来越成熟，表演节奏也愈加稳定，但他说其实每一次上台还是会紧张，每一稿创作还是会焦灼。这种焦灼带来的直接数据体现，是手机上的消消乐已经冲到了9600 关。

如果不是工作之余爱写网文和搞笑段子，然后参加脱口秀比赛，孟川可能还在济南上着朝九晚五的班，做一个到点打卡的机械工程师，有大把时间将一个写在网络空间里的小故事来回改很多遍。他自然未曾想到，自己会因为脱口秀成名，走上职业创作之路，又举家从济南移居上海。这一切来得很快，而 34 岁的孟川漂亮地接住了。

日日演练的“拳法”

孟川手机屏幕上的第一个小组件是他的札记，他已形成条件反射似的习惯，随时随地记录可能成为创作素材的见闻或者瞬间闪过的灵光。观察、提取、解构，这整个创作段子的过程像他的一套拳法，日日练，直至行云流水般自如。

“我们这群脱口秀演员技术都已成熟，大家缺的是素材，需要源源不断的素材来激发创作。”开始职业的脱口秀创作后，孟川对增加体验的渴望比以往更加迫切。虽然再也不用上班，但每一天的生活似乎都属于工作了。恋爱是素材、婚姻是素材、育儿是素材、看房是素材，甚至小区遛娃也是素材。他也比以往更主动去创造新的体验，去划船、去打靶，大脑时刻保持着吸纳的状态，敏锐地观察和提取。

相比表演形式，孟川对文本的钻研更多。为了练习修辞手法，他像回到中学语文课堂一样，每一种修辞手法写五个梗，轮番将各种修辞都练一遍。为求语言精练，他二三十遍地修改文本，直至用最少的字数表达。他还研究喜剧理论，甚至逻辑学。

“逻辑谬误是很好的素材，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实则充斥着逻辑的谬误。从逻辑学的角度，定义、判断、推理中的任何一环产生谬误，都会带来喜剧效果。脱口秀所做的就是将这些谬误解构呈现出来。”此刻，一个成熟创作者的自信与从容，在他精准的表达中体现了出来。

喜剧是对谬误的解构，在这个解构的过程中，有对习以为常的反思，有对固有结构的消解 ；解构像是在岩壁上凿出缝隙，让水流出来。

孟川

笑是一种表达，好笑是一种力量

当跳广场舞的阿姨开始上台讲脱口秀，当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自我介绍是脱口秀演员，大家都向他们投来兴奋的目光时，我们知道，脱口秀真的火了。

像许多 80 后一样，孟川的中学时代也深受“新概念作文大赛”和“辍学少年作家”韩寒的影响，不可抑制地在 QQ 空间里写逗笑的小故事，至于那种写作到底是青春的冲动还是文学的兴致，无关紧要。他也不确定能写到何种程度，只是想写，正如踏进脱口秀的门槛，纯属兴趣使然。这是一个需要花钱去培养的爱好，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全靠自己摸索。

那时，孟川在济南的一场脱口秀开放麦演出至多只有二三十位观众，表演场地还经常需要自己贴钱。2018年参加《脱口秀大会 2》的节目表演后，报名观众一下增长到 1700 多人，到了现场，观众一直挤到门口还是容纳不下，只能分流成两个场地。那一晚，孟川楼上楼下地跑着连演四场，很累，但是兴奋的感受更强烈。结束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脱口秀不再是一个业余的爱好了，这事儿，是有前途的！

写作的积淀助力了孟川的脱口秀文本，他保持着高品质的持续输出。随后，他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开始专职做脱口秀编剧和演员。

今天活跃在脱口秀舞台的大部分演员，早期都有着相似的经历 ：骑车串场，贴钱演出。只要能演，只要台下有人笑，他们就有满足感。“我们这群人今天依旧可以纯粹地在一起喝酒泡梗，就是大家价值观趋同。知名度高了，反而更在意是否有满意的作品，而不是赚钱的多少，因为最初大家就不是奔着钱去的，我们很清楚哪些东西是驴面前的萝卜。”

脱口秀令人发笑，但手握麦克风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只为了逗笑，总试图在笑声中表达些什么，即便听上去并没有显而易见的观点。有观众说脱口秀演员就像自己的“嘴替”，他们用好笑的方式解构了情绪，帮自己说出了内心的愤懑 ；观众沉浸在欢笑中，也代入了自己。生活苦闷，我们需要笑，这是脱口秀输出的情绪价值。

孟川将好笑放在表演的首位。“如果不能让观众发笑，那和演讲有什么区别？笑也是在表达一种看法，大家能笑在一起就是一种力量。”所谓的笑梗，是一种超越日常的洞察，这种洞察是稀缺的，需要一些智慧或天赋才能获得。他说自己并非天赋型，但脱口秀需要各种型，如果一定要贴一个标签，可以是故事型。

脱口秀之外，孟川正在创作新的长篇小说，一个架空历史的喜剧推理故事。“我的小说或许主题不明朗，但一定会好笑。”不论是脱口秀还是小说，他创作的喜剧内核不变。对不公的愤怒，对成见的反思，都藏于笑谈中。

孟川

伞下，有他温柔的守护

镜头前，孟川一遍遍跳跃着撑起雨伞，认真地配合着摄影师。这是他第一次接受时尚杂志的拍摄，还有些许的拘谨。“这样吗？好的。”他将这一切也看作体验，抱着开放的心态接受这项工作。

在孟川的生活中，也有他的守护，他希望能为其遮风避雨。舞台之下，孟川是一位温柔的父亲。他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玩耍才是主题 ：撸猫、讲故事、看卡通、去游乐园……自从有了女儿，他时常感觉守护她就像一种本能。他也无意让女儿加入任何一场教育的内卷。“卷的目的无非是在社会上获得较高的位置。我难为自己，就不用难为她了，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看《钢铁侠》《蜘蛛侠》这类型的爆米花电影是孟川闲暇时的一个消遣，他边看边被其中的理想主义感动。而孟川的内心，何尝不是藏着这样一颗理想主义的种子？随着表演技术的纯熟，他想要说点什么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

在今年的《脱口秀大会5》中，孟川通过没有上海户口无法参加高考的孩子、面对高昂房价不得不考虑“凶宅”的奇葩经历，表达着不平等早已内化成一种理所当然的规则。他讲述的“深入”家族企业的人物囧记，在引发观众爆笑的同时，也表达着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荒谬。但孟川也保持着清醒，因为要在短短几分钟内与观众达成共鸣很难，表达不应该仅仅停留在一些浅显的理解上。至于评价，他说 ：“能有 90% 的人觉得好笑就行了，其他人爱骂就骂去吧。在网络空间里，很容易把一个人想得太好或是太坏，不那么在意赞扬的时候，也就不再在意诋毁。”

其实孟川理想中的表达，是用半年甚至一年时间创作一个专场，在充裕的一小时里，尽情表达。没有输赢，没有淘汰，演员说得欢畅，观众看得过瘾。那时，或许我们的脱口秀不再只是一种潮流，而是真正成熟的表演。应了《一代宗师》中的那句台词 ：武学千年，胜负都是过眼云烟。我们不在意一招一式，在意的是整个武林。

编辑：李津 / 执行、造型：丁佳佳 / 摄影：李哲恺 / 撰文：廖炫玺 / 妆发 / 孙乐山（Wild 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