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 | 在绘画中寻找秩序

对艺术家陈可而言,2021年是丰收的一年:艺术市场全面开花、作品拍卖纪录频频刷新;新作“包豪斯女孩”系列收获好评。而这一切来自她多年的积累,从“弗里达”到“密林”“梦露”等系列,每一步稳稳走来。《时尚芭莎》独家专访陈可,听其讲述在面对个人生活与外部世界的变化之际,如何通过艺术寻找一种秩序感……

陈可 | 在绘画中寻找秩序

陈可

谈个人生活与创作

Q:你之前时常提到生育给你带来很大变化,这个事儿当然会改变一个家庭的生活状态,但对你的作品影响也巨大吗?

陈可:对,从作品形态来看是这样。我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可能没有明确意识到,但作品不会撒谎。有一次我看自己一本跨越2004-2016 年的画册,突然发现后来的作品截然不同。之前是在“空中飞”,后面感觉“掉地上”了。之前我可能是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但生完小孩,突然要面对真实的世界,并且很难将它推开。

Q:以你的条件,可以让父母、老公多帮帮忙,或者请保姆,节省的精力放在事业上,你应该尝试过吧?

陈可:其实这些都做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参与到孩子的成长中,也挺享受当妈妈这个过程。完全当甩手掌柜也不是我的性格,我还是有责任感的人,哈哈。艺术家也有好多类型,有的会把两者对立起来。我比较中庸,什么角色都想扮演,不会非常决绝。

Q:想成为很决绝的人吗?

陈可:想,但成为不了,下不了狠心。我的性格偏向双鱼座,虽然太阳星座是天蝎。周围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艺术家挺多都生了小孩,也都挺顾家的。

Q:像草间弥生、布尔乔亚、翠西·艾敏这类艺术家可能就做到了你说的所谓“狠心”。

陈可:布尔乔亚好像是有孩子的。不过这些艺术家,比如弗里达,有时是被命运推到戏剧性的人生境地。再后来,大家又把她的人生讲述得特别传奇,艺术家也会强调自己人生中最传奇的那部分。我挺喜欢那种人生的,但自己没过成那样。

Q:过那样的人生要付出代价,比如要有很强的心理承受力。

陈可:对,命运无法设计,只能来了你去接受,顺势而为。

Q:如果一位年轻女艺术家向你寻求建议,你会建议她不结婚、不要孩子吗?

陈可:不会。对我自己而言,如果不结婚、不生小孩,我可能会一直沿用以前的画法,生活的确给了我很多启发。有一段良好的情感关系,不管是否在婚姻中,对人都很重要。所以还是顺应自己的天性,如果对此特别抵触,就不要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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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可

谈教育背景

Q:很多朋友都说你看起来特别温柔,但上学时叛逆吗?

陈可:我好像一直都不叛逆,或许内心叛逆,但表面上比较听话和顺从。可能因为我妈比较强势,跟她对着干,没什么好果子吃。

Q:上学时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陈可:我读的川美附中,跟普通高中不太一样。在那个环境里,大家都会做一些在普通高中生看来是出格的事。比如不考试跑去一座寺庙,但那是集体行为,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奇怪。所以当时看包豪斯的照片,就让我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整体环境像一个乌托邦,我们会去茶馆上课,而不是在教室里。老师跟学生之间也不像长辈和晚辈,而是像朋友一样。

Q:我发现不少美院的学生想画画、想当艺术家,但非常不了解当代艺术系统以及这个行业是如何运转的,你当年知道吗?谁教你的?

陈可:在附中时,我主要接触到印象派,到毕加索之后就不太知道了;但大学时比较幸运,正好遇到川美改革,进入了新成立的综合视觉工作室。教学方向以当代艺术为主,模式类似西方艺术学院,除了画画,还有摄影、装置、影像等。老师也比较年轻,是中国当时最先锋的艺术家。他们经常去国外拍下好多双年展、美术馆的资料。我记得方力钧、何建伟等艺术家也来上过课,策展课是皮力教的。所以我对艺术行业有粗略了解,后来成为职业艺术家,也不用费劲去转换。在大学,我的艺术家意识就出现了,开始做一些摄影作品,最早被大家看到和认可就是摄影作品。

Q:你大学开始卖画了吗?

陈可:大学毕业展的那张画卖了,也是第一张卖出去的画。在那之前,摄影作品也有被收藏。当时参加成都双年展,我得了一个奖,凯伦·史密斯(KarenSmith)很喜欢,就买了。

Q:所以上学时作品被收藏还挺重要的,是一种信心。

陈可:对,让人有信心能靠艺术生存下来。另外,我是受几位女艺术家的启发才做摄影的, 比如辛迪· 舍曼(Cindy Sherman)、南· 戈丁(NanGoldin)等都非常酷;我也很喜欢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翠西·艾敏(Tracey Emin),她们让我看到女性原来能以这种方式生活。

陈可 | 在绘画中寻找秩序

顺时针方向:陈可《红墙前的弗里达》,布面油画,50×40cm,2013 年

陈可《九层塔》,布面油画,200×200cm,2005 年

陈可《包豪斯女孩 No.11》,布面油画,100×80cm,2021 年

陈可《1955 · 纽约· 29 岁》,布面油画,200×130cm,2016 年,摄影:杨超工作室

谈市场起伏与自我怀疑

Q:这些年,你虽然经历过市场的高低起伏,但整体还算幸运。

陈可:是,在2007-2008 年时,作品拍卖价格特别高;后来有段时间大尺幅的画只能卖十几万元,所以有时容易怀疑自己。但总的来说,我还是按自己的节奏往前走。当时我已经开始转型了,有人说你要不撤回来。我后来想想,撤不回去,即使撤回去也不是以前的样子。迈开脚了,就往前走。

Q:去年,你的市场又发生很大变化,不得不说,涨势喜人。

陈可:去年算是这些年的积累终于有了回响。一些新的作品和形态得到了正面回应。2016 年“梦露”系列的市场反馈就一般,不过后来再回头看这些作品,我自己都挺满意的,对得起自己。从“弗里达”到“密林”“梦露”以及跟我父亲相关的系列,每个展览的架构都很扎实,自己也非常投入地创作。

Q:艺术市场有时也很矛盾,在精明与跟风之间反复横跳,后一种的确也会让创作者犹豫。

陈可:我一开始会有点失落,这些人一会儿把你捧到天上,一会儿踩在脚底,所以过程最重要。如果只看重结果,那么市场一直在变,你完全无法把控,有时甚至跟作品本身毫无关系。另外,艺术家的自我怀疑,我认为也是一种反省,不一定是坏事。如果对自己没有客观评价,或人人都说好,也很危险。认识一位艺术家需要时间和过程,而不是简单贴标签。所谓“卡通”,虽然在市场上很火,但负面的批评声也很多。

Q:忽然想到,在你看来,奈良美智的作品跟卡通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陈可: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卡通”,比如涂鸦算吗?这个词本身就特别不准确。我只能说奈良美智不是潮流艺术,他是一个用画去表达人性的艺术家。当然,有的潮流艺术也不是不表达人性,但至少最关注的不是这个。

Q: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与你探讨。以前觉得奈良美智挺好,但最近越看越觉得他画得太类似了,无数素描、水彩,本质上区别真不大,你怎么看?

陈可:他曾是我最爱的艺术家,但现在不是了。可能跟你有同样的感受,我还是喜欢有点变化的艺术家。也许需要一场全面的奈良美智回顾展。我挺喜欢他的绘画装置“小房子”,屋子里好多素描,比他的绘画表达更充分,让人感动。他最想表达的也是自由且游离在所谓主流社会之外的一种状态,所以涂鸦最能代表这种精神。“类似”或许跟商业化有关,我不太确定。但与村上隆相比,奈良美智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

Q:你曾说自己的作品并不体现宏大主题,而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你到底在解决自己的什么问题?

陈可:每个阶段我都有一些内心的冲突或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比如早期作品是解决“孤独”的问题,当时我初到北京,感到自己很渺小,所以通过创作将这种感受表达出来。现在则是解决一种角色的问题,虽然我画的是别人,但还是在思考我自己的问题,即人和周围世界的互动和摩擦。“梦露”系列就是个体与外部世界摩擦的结果,她一直在扮演梦露这个角色,未必是她自己,其实每个人都这样。

Q:你早期的画有一些阴暗、残酷的东西,反映了你真实的内心?

陈可:或许来自天蝎座的阴暗面。比如我的早期摄影,现在看都挺吓人的,类似哥特风格。这两年,我反而喜欢更平实的东西,就像以前爱看恐怖片,现在更喜欢生活化的电影。虽然表面上是一种平静,但这种平淡也很残酷。画画时也如此,我不想刻意表现苦大仇深,而是希望画面给人一些明亮的东西。我记得第一张“包豪斯女孩”就是疫情期间画的,当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和父母在北京,非常焦虑。在那种情况下,画那张画时,我突然就平静下来,也突然能够明白,马蒂斯在战争环境中的作品风格,以及蒙德里安画中的秩序感。因为周围世界失去了秩序,所以艺术家只能在画中寻找。

Q:有中年危机吗?

陈可:一直都有,差不多生完孩子后。这跟家里人的状态有关,比如孩子的成长和父母的衰老,还有自己事业的瓶颈或压力,让人感到中年危机扑面而来。中年的状态是灰色的,没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苦或酸,而是五味杂陈,变成一种“灰色”的味道。以前刚来北京时,我基本上是一个人,虽然孤独,但很简单,脑子里就画画一件事儿,现在则需要不停转换角色。因此,有个工作室很重要,到了工作室我就马上把角色调整过来。我喜欢创作职业化的状态,保持规律创作。

策划:齐超 / 摄影:程文 / 妆发:何蒙蒙 / 文字整理:张剑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