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新世代

传统相声、搞笑短视频、喜剧电影、综艺、脱口秀,这些年与幽默相关的表演行业出现了井喷式爆发的现象。抱团结盟,自立门户,重置人设,专业和业余的喜剧表演者们努力突破着原生特性,加速着喜剧市场的迭代。相声演员闫佳宝、视频博主辣目洋子、喜剧演员宋木子都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新世代,也是已经找到自己城池的喜剧人,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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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佳宝

闫佳宝

家里人聚会,两三桌的人里,最不爱说话的反倒是闫佳宝。他八岁就跟着父亲学相声,从小上台表演,大学毕业成为职业相声演员。家人说起这样一个人,提到的不是“古灵精怪”、“淘气贫嘴”,反而是“仁义”、“和善”,是与前面两个词恰恰相反的那种人。闫佳宝认为这源于职业病。“做喜剧的人为怎么让别人发笑绞尽脑汁,反复琢磨那些能让人开怀大笑的东西,到最后,这些东西对自己一点都不可乐了。”

对于闫佳宝来说,讲相声容易,但在相声这个行业里生存很艰难。相声这个行当,师父带徒弟都是口传心授,学习的时候,师徒要生活在一起。与此同时,师父又总提醒徒弟一句话,像我者必死。“京剧流派里你若是像了名家能火,但是相声这东西如果完全一样,观众是接受不了的。

你模仿马三立,你跟他的气口、声音都一样,反而行不通。”很多相声演员被迫转行,去演需求量更大的小品。闫佳宝也演过,非常不情愿。他执拗地觉得他演小品看起来是小品的样子,但其实用的都是相声的规律。市场狭小,加之传统师徒学艺的方式所派生的关系圈,行当里产生了复杂的关系和桎梏,这种环境也让闫佳宝困扰,直到他找到说相声的路。闫佳宝管它叫做“出口”和“进口”。他在国外给外国人讲外语相声,这是“出口”。在国内,他带着外国人讲中文相声,这是“进口”。近年因为国家的政策导向,这样的相声演出还受到了政府相关机构的支持,被国家汉办列为专项项目,闫佳宝拿到了编制,也很快成为了这个领域有代表性的人物。

初中开始,闫佳宝在北京密云有一个学相声的同伴,叫张骥。从初中到高中,他们两每天早上 5 点就在河边打快板,练贯口。之后张骥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学德语,两人产生了说外语相声的雏形,大概一年后,他们俩作为大四的学生上了北京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又于 2013 年,刚刚毕业就跟着孔子学院去维也纳演出。当时的主办方还建议他们,如果跟外国人讲相声行不通的话,可以两个人就随便一讲,当是两个模特在台上表演好了。两人没同意。演出完他们也收到了掌声和正面的评价。印象最深的是两人在演出后的冷餐会上,有人跟他们说: 原来中国人也懂幽默。那天他们自己很清楚,闫佳宝一上场鞋子的后跟就被张骥给踩掉了,闫佳宝耷拉着鞋子上台,因为意识到责任和压力,闫佳宝紧张到演出结束后汗水把衣服全打湿了。他们知道那次台下的掌声和评价都是礼貌的回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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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佳宝

经验在之后慢慢积累起来。2014 年他们又去往德国慕尼黑,在原来的演出中掺杂了德语的方言以及新段子,他们带着一堆观众填写的问卷回来,节目再经过修改以后又去了英国、法国和中东。到2017 年 10 月,闫佳宝、张骥以及另一位会说西班牙语的相声演员一块在西班牙、葡萄牙演出了三人群口相声。当时正值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由于交通封堵,他们在西班牙境内被困了一天一夜。但是,在巴塞罗那音乐宫演出的时候,500 多人的场地都坐满了。闫佳宝他们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演出,讲了融合当地地方特色的段子和绕口令,融入了古彩戏法并通过表演故意亮明戏法的机关,最后闫佳宝打起快板唱了西班牙人熟悉的流行歌曲。闫佳宝在微博页面上留着当时的演出画面,相声的节目明显受到欢迎,观众们是真的被逗笑了。当初被认为只能进行模特式表演的相声,变成了文化交流项目中最容易引起共鸣的一项表演。闫佳宝开始相信外语相声是行得通的。

“就像你是一个外国人,你来中国的话,我要给你做一道菜。那我一定是先让你尝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烤鸭,在维也纳演出的时候,我们就是给人端的这样的菜。到了巴塞罗那,我感觉我可以让外国人吃吃爆肚了。”闫佳宝知道了他们能接受什么样的东西,他可以用哪种方式和火候做出来。

闫佳宝的家人三代都从事河北梆子的演艺工作。“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就已经在唱戏表演了,所以我小的时候在娘胎里就有这基因。小时候即使睡着,一响起戏来就得坐起来听。到八岁,我爸跟我提相声,我也不懂。他就写好我照着排,完全就是背词。闫佳宝觉得自己学习和从事相声的经历很像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

闫佳宝八岁的时候拿到市里曲艺艺术节三等奖,等到了初中,父亲就开始要用一种被闫佳宝称为“自尊心摧残”的方法教他。戏曲、朗诵、话剧都要学,而且“就是必须要让你在你最愉快的时间里干不愉快的事情。一直到达到他的要求为止,但是你永远达不到要求,永远达不到他的想象,所以他就永远不让你放假,就一直在练。”再到大学的时候拿到市里比赛的金奖。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闫佳宝在北京拜了师。有了专业的训练方法,但闫佳宝的父亲私下里还是会告诉他自己的那套野路子。闫佳宝的父亲告诉他做相声要亦俗亦雅,而不要走中间那条道,这样观众才会记得你。

闫佳宝相信相声的技术。在他的眼里,好的相声要“真假结合”。真就是相声的那些技巧,“说、学、逗、唱”里面,观众自己来不了的那些东西。假就是相声里是使用的那些“逗乐”技巧,相声演员是设计密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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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佳宝

闫佳宝描述自己演出从开始到结束的状态。在台上的时候,就像一个气球,啪的一下气阀打开,气完全地放出来;演出结束,气球就瘪了。每次演出结束,闫佳宝会找一个犄角旮旯坐很长时间,一句话没有,脑子完全是空的。等到那个气完全没有了就好了,就回到了正常人的状态了。对于他来说,这是完全的角色分裂。

在拍摄闫佳宝的那天,一共拍了三组照片。闫佳宝喜欢其中的两组,一组像他工作时完全释放的状态,另一组则像是生活中更多地在听和看的状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拍摄,开始时他显然局促,但在摄影师给了他热烈的回馈后,他一点点适应了。其实那个过程非常快,像是看到一个气球在它熟悉的舞台关系中复原。

在那段时间里,你会想到那种技术上的训练带给他的自信,那对于他来说其实很真实可靠的东西。

叔本华谈论关于“喜剧”的理论时,曾举出一个例子,他举例“一个形象特别的角”。在几何学中, 角是由两条有公共端点的射线组成的。但叔本华举出的角由圆形上的一段弧线和与之相交的切线组成。

他说,这其中的滑稽效果极为微弱,但它格外清晰地说明了所想和所见之间的不一致作为一种起因制造了喜剧的效果。

叔本华为了定义举出了一个例子。这很像闫佳宝在做的事,只是闫佳宝所做的是叔本华逻辑的逆反。他并没有在乎喜剧的某个定义,只是他不断地在画弧线和切线,去制造喜剧。他以这样的方式,好像完成了一个关于喜剧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