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工业时代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天人合一?

长久以来,关于中医能不能与时俱进地跟上现代医学的脚步,这样的争论一直是舆论热议的话题。时值秋冬流感高发季节,再加上新冠病毒全球蔓延,预防疫情形势严峻。我们采访了北京中医医院副院长王国玮,请他谈谈中医是如何认识人体生命健康的、中医的优势在哪里、现代中医的用武之地、我们应该怎样未病防病。

超工业时代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天人合一?

王国玮

王国玮

北京中医医院副院长,主任医师。从事中医儿科、内科临床工作30 余年,诊治患者30 余万人次。在儿童呼吸、消化、肝病及内科杂病方面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经验。近20 多年致力于中医科普,讲课1000 余场,2010 年获得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全国中医药科学普及“金话筒”奖;2019 获颁首届北京中医行业榜样人物。

气候和人体健康的关系

中医认为人生活在天地之间一定会受天地的影响,如果违背了天地之间自然的阴阳规律,一定会得病。《黄帝内经》云,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

Q:在中医体系中,怎么看待外界气候变化和人体健康的关系?

王国玮:气候与人体健康关系相当密切,祖国医学在防病保健上很强调气候的重要性。《黄帝内经》里强调了防病治病,必须掌握季节变化规律和气候的变化特点。

前人根据“人与天地相参”的理论,总结出“五运六气”学说,以解释天体运动对气候变化及气候变化对生物及人类的影响。五运是木、火、土、金、水五行的运行规律。正常的气候变化有:风、寒、暑、湿、燥、火六种要素,称“六气”,它们调节着四时生长化收藏的规律。反常的气候变化,中医称“六淫”,可影响人体脏腑产生一系列病理变化。

“五运六气”学说认为,自然界五运六气的变化与人体五脏六腑之气是内外相应的,自然界的气候变化必然要影响到人体五脏六腑之气,使之波荡倾移。气候环境对人类的健康、疾病的发生发展有很大的作用,良好的气候环境可以促使人们健康长寿,恶劣的气候环境会影响人的寿限。

Q:为什么外界气候变化,人体的疾病、养生都要随之而变化?

王国玮:中医在治疗疾病和预防疾病当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则叫顺应自然,所以自然界对人体的发病其实影响非常大。中医在诊治疾病中一定要考虑季节性的不同,跟发病是密切相关的。自然界中的风寒暑湿燥火六气出现异常的状况,就成为致病的“六淫”了。

什么是异常呢?太过和不及。比如冬天来临了,但气温降不下来,是一个暖冬,这样的气候一定会让呼吸道疾病高发。如果说该冷不冷,该热不热的气候,一定跟发病密切相关。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要尊重自然,要了解自然,要适应自然。

自然界引起发病的气候,春天是风邪,夏天是暑湿,秋天是燥火,到了冬天一定是寒邪。春天因风造成的疾病比较多,比如过敏性疾病、皮肤传染病、肝病。而到了夏天是暑湿当令,这个季节中暑、腹泻、热伤风都是高发疾病。秋天是燥火当令,所以呼吸道疾病高发。冬天寒气造成的心脑血管疾病、肾脏疾病比较多。这就是季节不同,发病的倾向不同。

超工业时代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天人合一?

王国玮

天人合一是否过时了?

古代中医讲究天人合一,起居饮食生活习惯随季节而动。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下,生活环境、饮食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们还有必要像古人一样顺应自然吗?

Q:现代和古代不同,有了电扇、空调、暖气、加湿器、除湿器,可以将室内调整得四季如春,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因为气候的变化而生病?

王国玮:现代科学工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造成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跟古代大不一样。其实是让疾病谱发生了变化,而不是发病率下降了。有些疾病减少了,但更多出来一些现代病,有两类疾病跟现在的生活方式有关。

一是过敏性疾病越来越多了,我学医时过敏性鼻炎只是在耳鼻喉科看,别的科室见不着,现在任何内科的大夫都能见到过敏性鼻炎。我们的生活方式使得过敏源增加了,人的体质下降了,这就带来过敏性疾病的高发。

第二是免疫性疾病增加了。现在有了空调这些改变温度、湿度的电器,让我们身体的耐受力和对自然的适应能力下降了,导致免疫功能下降。中医将抵抗力叫做正气,《黄帝内经》中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意思是在人体正气强盛的情况下,邪气不易侵入机体,也就不会发生疾病。而邪气之所以能够侵犯人体,一定是因为正气已经虚弱了。

中医讲的天人合一是更强调顺应自然,而不要人为地改变自然、改变环境、改变温度。

Q:现代人养生,哪些方面仍要遵从传统、哪些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王国玮:据我总结大概有四个方面现代和古代是不同的。

1、生活规律改变了。现代人经常熬夜,不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认为《黄帝内经》中提倡的阴阳规律还是要遵守的。白天属阳,晚上属于阴,白天主动晚上主静,白天应该工作晚上应该休息。白天睡8 小时,晚上工作8 小时,看似同样休息了8 小时,但长期如此身体会受到损伤。

2、现在运动的方式跟古人不一样了。古人没有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是体力劳动,日常的工作叫劳作,已经有运动了,不用特殊设置运动的时间。现在的工作都是坐着用脑为主,用体力的人越来越少了,因此我们运动的方式和内容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有健身房、健身器械、各种运动,改变了古人单一的运动方式,这是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

3、精神方面的改变。古人认为春天养生应该广步于庭,披发缓行,什么都不想无欲无求地散步。现代人思绪太多,散步时也想事。最好现在能够每天有一小时放松时间,像古人那样大脑放空。

4、现代人的饮食不一样了。《黄帝内经》中讲饮食有节,古人的饮食比较单一,这种节制第一做不到,第二营养跟不上,所以古人寿命比现在人要低,50 多岁就算高寿了。我们现在改变了这种饮食结构,更多地讲究营养均衡。但现在的饮食容易造成营养过剩,很多疾病都是饮食过量造成的。我们应该遵守古人的原则,根据时代而变化,不应该单一地效仿古人的一些生活方式。

现代人该如何预防疾病

和古人相比,现代人的疾病也有了很大变化,例如疾病的种类更多了,出现了很多之前没有听说过的疾病,病因也更加复杂。为了预防疾病,我们应该怎么做?

Q:跟古人气候影响疾病相比,现代人的疾病影响因素主要有哪些?

王国玮:古人产生疾病的原因以自然界为主。为什么?他生活在自然界,居住环境不好,信息闭塞,精神生活并不丰富,因此压力小。现代人生活条件好了,自然因素对身体的影响就小了,病因主要来自其他方面。现代人的疾病,主要是精神因素造成的。患抑郁症的人数达到了8000万,在我的门诊中40~50 之间的女性焦虑症出现大幅上升,很多疾病都属于身心疾病,例如糖尿病、肝病。尤其女性为多,因为女性更多的是感性思维。女性思维有三个特点:精神需求高,情绪波动大,爱钻牛角尖。例如在门诊中慢性乙肝患者出现肝区疼痛,男人会说我这个位置疼,女人一定会有第二句话:我不会得肝癌了吧?

男人的疾病大多跟吃喝有关系。男人是不太关注体形的,大部分男人的应酬又多,吃喝无度,造成了暴饮暴食。很多疾病例如脂肪肝、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痛风、前列腺疾病都跟吃喝有关。

Q:西医将预防人体生病的防御机制叫做免疫力,中医在这方面的说法叫做“正气”,那么正气会受哪些因素的影响?

王国玮:人体的五脏六腑、气血津液的功能正常,就会产生抗御外邪的能力,这个就叫正气。中医把人看成一个整体,整体调理好了,我们抗击任何疾病的能力都会大幅提高。

正气会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一是精神的影响,喜怒忧思悲恐惊各种情绪过度都会损伤正气; 二是饮食的影响,各种偏食、挑食、暴饮暴食会损伤正气;三是环境的影响,自然环境的异常,气候的过度或者不及就会变成“六淫”邪气;四是不良生活方式的影响。五是遗传因素的影响。

Q:现代疾病谱更广泛、病因更复杂了,中医有哪些方法可以维护正气、预防疾病?

王国玮:现代快节奏生活让内在情绪因素对人体的影响变得突出了,七情伤身导致的疾病成为更重要也是更难调养的一个方面。为了顺应自然,维护正气,中医选择了饮食、作息、运动、精神四种途径来养生预防疾病。

1、作息规律化。身体没有规律时精神最紧张,很难保持年轻化状态。每天的三餐、睡眠要定时,否则身体就会因为到时间了却没吃、没睡,而影响正常的功能。在这里尤其要提到“子午觉”,每天中午12 点、晚上12 点是一天中阴阳交替的时间,需要休息,如果不能保证午睡,晚上12 点一定要保证睡眠。

2、饮食合理化。吃饭时,食物种类要比较平均,不偏食、不挑食、不暴饮暴食。要吃五谷杂粮(也就是常说的粗粮),五谷是最养人的,可以调理好脾胃,然后营养吸收好了,“精”就充足了。还有一个重点是吃应季食物,中医认为要因人、因时、因地用膳,食物也有地域性和季节性,吃本地、本时的食物才能对人体有利。

3、运动坚持化。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选择不同的运动方式,让运动发生在每时每刻,不管哪种运动,能让你坚持下去的就是好的运动方式。专家推荐最好的运动是快走、慢跑、游泳、骑车。

4、精神愉快化。充满压力、竞争的当代生活中,精神因素对人体的影响加大了,同时精神调养也是养生中最难做到的,所以精神养生是现在最重要的一项。专家认为,保持良好的心态是一生的需要,抗衰老首先要精神愉快,虽然每个人都有压力,但能保持年轻态的人一定有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排解不良情绪。我们都要学会寻找不同的排解渠道,例如培养爱好、找人倾诉、换位思维。

超工业时代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天人合一?

王国玮

中医的未来要如何发展

中医药是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的代表性元素。中医药与现代技术的完美融合、治未病理论体系、慢病管理优势都给中医的发展带来了美好的前景。

Q:中医和现代医学结合是否有必要?

王国玮:我觉得中西医需要融合,融合是更紧密地面对人类的疾病来做出治疗或判断。怎么融合?很多疾病可能中西医共同去治疗,效果会更好。例如癌症,手术、放化疗后,中医帮助消除手术造成的机体抵抗力下降和一些放化疗的副作用,帮助恢复体力,有很好的疗效。 曾经有一个病人患肺癌做放疗的时候,呕吐特别厉害,症状反应特别严重,治疗做不下去了。来找我吃了三个月中药,把身体调整到非常好的状态,体重也增加了,再做放疗就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了,顺利完成了西医的治疗手段,这就叫融合。

这不是说中医只是一个绿叶,在有些方面中医的优势比西医更明显。例如在治疗儿童过敏性哮喘方面,我认为中医的优势可能远远大于现代医学。在慢病管理和预防疾病方面,中医也有很大的优势。这种优势也希望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在一个疾病的某个阶段,可能西医是优势,中医是劣势,完全可以用西医治疗;在另一个阶段可能中医是优势,西医是劣势,中医治疗效果更理想。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味地说哪个好,哪个不好。中西医融合要互相尊重,互相能够把对方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是最好的。

Q:传统医学是否应该和现在一些新的技术手段相结合?

王国玮:中医接受现代医学的诊断手段,病人患了癌症,中医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号不出来,没有借助于仪器那么准确方便快捷,现代医学的检测手段确实优于中医,所以现在中医院也有那些医学仪器了。

Q:中医未来发展应该在哪些方面努力?

王国玮:我觉得中医未来的发展有三个主要方向。

1、疾病预防。在这次新冠病毒疫情中参与疾病的预防和治疗,中医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大家应该能看到中医的预防优势。中医预防疾病的理论体系从《黄帝内经》的时代就非常完整了,叫做“治未病”,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考虑到了。这个预防疾病的体系要比现代医学更落地、更优势,既有整体观念,又有个性化的处理。

2、慢病管理。中医药本着“三分治,七分养”的治病理念,同一种疾病,针对不同个体差异,同病异治、异病同治,根据疾病发展的不同阶段、不同表现制定个体化的管理方案,这是中医在慢病管理方面最大的优势。

3、攻克疑难杂症。中医在很多疑难病上确诊不了的疾病,或者说现在还没有攻克的,有待找出解决的办法。屠呦呦的青蒿素就是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得到了启迪,用现代的科学手段研究出来的。这说明中医未来在一些重大疾病、流行病、疑难杂症方面,应该有非常好的前景去挖掘。

编辑:白迪 / 文:WU DI / 摄影:Ray(逆光视线) / 化妆:张彦(东田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