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鸭子的另类黄漂

作者:雨茶  图/小强 爵士冰 雨茶
导语:2013年的黄河漂流,与1987年的黄漂不太一样,如果说1987年的黄漂是一种探险的话,那这次的黄漂则是以最谦卑的姿态,最仰望的视角,划着船,开始一种新的旅行。

这不是为了完成“人类漂流史上前无古人的壮举”,也不是为了探索人类未知的领域,更不会为了“寸水必漂”的目标涉险,而纯粹就是为了好玩。活动发起人爵士冰用独木舟漂流这种最亲近河流的方式,进行黄河溯源漂流活动,这也是首次有人用独木舟这种方式漂流黄河。我的黄漂,又跟其他30 多个队友的黄漂不一样,从始至终都贯穿了一个主线,那就是“被忽悠”。为此,我经历了5 天炼狱般的生活。

旱鸭子的另类黄漂

这次黄漂从源头开始,藏族同胞对船的好奇远远超过对我们的好奇,喇嘛们也情不自禁地划起了桨。

  本次活动的组织者,爵士冰于2013年6月30日出发,前期勘察了线路,7月7 日源头拜祭,7 月8 日从星宿海下水开始黄河漂流活动,经过黄河源头扎陵湖、鄂陵湖、600 里无人区、拉加峡险滩、晋陕大峡谷,绕过了黄河上30 多座水电站和壶口瀑布,还经历黄河下游5天300 多公里平水的艰苦划艇。你要是以为他如《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圣地亚哥一样,一个人孤独地对抗着所有艰辛与挑战,那就错了,黄漂这一路,前这次黄漂从源头开始,藏族同胞对船的好奇远远超过对我们的好奇,喇嘛们也情不自禁地划起了桨。沿途的浅滩,需要人不停地拉着船在水道里找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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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浅滩,需要人不停地拉着船在水道里找主流。

  前后后共有34 个朋友搭上他的“贼船”,我们戏称爵士冰的这条船是一座水上青楼。这30 多位客官进进出出,不单是为了“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更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爱与自由。而我的故事还要从我在黄河下游济南开始的300 多公里黄河漂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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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载能力超强的Ally 折叠艇装载着队员们的衣食住行。

  皮卡和法拉利竞赛
  我是从济南上的爵士冰的独木舟,之前两个人从未谋面,还没来得及自我儿小时候过年放鞭炮的欢乐气氛。
  先说一下我们的独木舟Ally 和海岸艇的区别,如果用车打比方的话,Ally就是负重大、耗油多的皮卡,海岸艇则是有着流线造型的跑车。再说说队友的区别,海岸艇的队友是专业运动员出身,一米八几的大个,浑身挂满腱子肉,再看看我的队友爵士冰,块头倒是大,但看不出具体年纪,没有四十也差不多,我呢,一副瘦瘦小小,低眉顺眼的样儿。
  根据计划,第二天一早下水,同行的还有两艘济南下水的海岸艇,为此,当地朋友特意买了一挂鞭在下水前点燃,噼里啪啦算是预祝我们此行顺利, 有点就如离弦的箭嗖一声没影了。只剩下我跟爵士冰,坐在巨大的Ally 艇内,我手忙脚乱地学习划桨动作,爵士冰则时不时看看邮件,发发微博,联系接下来这几天的黄漂事宜。
  Ally 这艘独木舟在我混乱的桨法中走出巨大的Z 字形,从黄河宽敞河岸的一边划到另一边。而这还不算是最恼火的,据说剩余的300 多公里河道,落差只有几米,因此流速极其缓慢,加上上游节流和修水库,黄河这条波澜壮阔的母亲河到了山东境内已经油尽灯枯,原本不多的水量分配到宽阔的河面,很多地方水深只到膝盖,我们需要不停地绕开浅滩,可仍然时不时搁浅,就像划旱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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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天然营地,面朝江河,看日升日落。

  上船第一天,拼了老命,从早划到晚,才划了40 多公里。浑身疼痛难忍,双手肿胀得不能握拳,肩背肌肉紧张得随时有抽筋的可能,结果打开手机收到的短信,还是济南的。爵士冰拿着手机测量距离,然后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们,今天落后计划20 公里,明天要把行程赶回来,预计要划80 公里。听到这个消息,我二话没说,直接在心里把我老公吊在了房梁上,然后拿着扫帚疙瘩狠狠地往他身上抽“你不是说不用划,只要悠闲地漂吗?”当然,这一切的抱怨只能在心眼儿里活动活动,表面上,我还要装成勤劳善良的样子做晚饭。我是不是应该设计一条叛逃路线呢?
  鉴于第二天80 公里的行程,爵士冰经过一番思考,开始扮演党支部书记的角色,他给我描绘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美好生活:“明天你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只要坐在船上,给我们煮煮茶,泡泡方便面,然后听这些老爷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我也认真想了一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叛逃也不方便,接下来这几天喝茶聊天的风格还挺小清新的,于是我兴高采烈地上了船。其间的艰辛我也就不和大家抱怨了,但还是让我用简单的数字描绘一下这一天吧:7点半上船,划到晚上7 点,不算为了避免搁浅,我们需要在宽阔的水面走大S形找主流,就按河道的直线距离算,我们也划了80 公里。中途撒尿和午餐时间加起来半个小时,我乐观地算了一下,如果我划一桨,船前进2 米,那我这一天一共要划4 万次桨,平均到11 个小时里,我几乎每秒钟都要划一下,然后重复这个单一的动作11 个小时。当然,还有些例外,比如突然吹起的一阵大风,即便我使劲划船,船也像倔驴一样怎么划都原地不动。这一路,两岸的风貌变化不大,大片的冲积平原变成耕地,玉米杆堆起了连片的青纱帐,偶尔有在地头干活的大爷大娘见到我们,兴高采烈地跑到岸边,冲我们大喊“停下来玩儿一会啊!”大爷,实在对不住了,我也想玩一会儿,可还要赶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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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在整个黄漂过程中停泊的地方,都吸引了无数当地人,连喇嘛也不例外。
  说实话,当天黑了,爵士冰终于决定上岸扎营的时候,我差点儿咧嘴大哭。可该干的活一样不能少,切菜做饭,洗锅洗碗,就在我心里不停诅咒相关不靠谱人士的时候,爵士冰书记又凑过来忽悠我,“明天,明天起,你就能坐在船上烧水泡茶了!”于是那一夜,我做了个美梦,“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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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敢坐,我们就敢拉,沿路搭载了无数当地人。

  没有最累,只有更累
  昨晚的好梦,让我对新的一天充满了期待,今天,海岸艇的队友要换一拨,但最重要的是,会增加新队友,爵士冰许诺我,我们的船也将增加一个队友,那样我就能悠闲地坐在船上诗词歌赋。
  可事实是,的确上来一个小马达,小伙子满身腱子肉,精力多得没处消耗,一开划,我便感受到了强烈的推背感,且小强划桨频率比我们前两天快了不少,划船这事儿吧,是要集体配合的,不讲究单打独斗,于是我被动地加快了划桨速度,不但胳膊得用力,身体也跟着前后运动才赶得上频率,就跟划龙舟的最后冲刺一样,没划几下,就累得如同一条老狗不停喘气,至此,我已然放弃了对泛舟河上美好生活的畅想,我知道,无论我抱怨还是诅咒,我需要划的桨数一下也不会少,一下也不会多,如果我要划到入海口,还要实实在在地划20 多万桨,我也不再有什么憧憬,只希望别再忽然吹来一阵大风,吹得船儿在原地不能前行,只希望中午的太阳别太赤裸裸,会有一片好心的云儿飘过来替我们遮一会儿太阳。
  一路上,实在累极了,就跟爵士冰侃侃大山,畅谈畅谈人生。爵士冰这一路,划着船,前后共有34 个朋友上了他的贼船,一起参与漂流。有想战天斗地的,有想“在别处生活”的,有“你问我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的,更有我这样,不会划船,没弄清楚方向就被骗上船的,但细细追究,的确都是为了“爱和自由”,也只有这爱和自由,才有如此的吸引力,让有些队员三进宫,甚至四进宫,但凡能抽出时间,就着了魔一样返回到这条河上和爵士一起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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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艰苦的旅程,也要有看云卷云舒的闲情。

  每天一忽悠
  自打我上船,爵士冰就整天忽悠我,“明天你就不用划船了,只要在船上泡泡茶,煮煮面!”我一开始是真的相信了,结果4 天来,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累,累着累着也就习惯了。每天掰着指头数,还有多少天才能划到入海口,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天,大家各有各的感触,有心里落寞,不愿结束漂流的;有如同完成了人生一次重大仪式而激动兴奋的,而我心里却全是“阿弥陀佛,赶紧划到终点吧!”结果,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还是被爵士冰摆了一道。
  毕竟今天是要划到入海口的关键日子,队员们都显得欢欣鼓舞,爵士冰淡定地看了看地图,跟我们说,下午一两点入海应该没问题,时间来得及,我们就从东营赶回济南,庆功宴都摆好了,就等兄弟们一醉方休。这边一直跟拍的谢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要拍黄昏入海的镜头啊,那时候光线好。”大家商量半天,最终才妥协把庆功宴改在东营。
  可谁成想,今天的旅程一如前两天,又被爵士冰忽悠了,要不是最后拼了老命,我们差点儿没赶上日落。
  黄河下游是典型的冲积平原,因此搭建了许多浮桥。传说当我们渡过第30个浮桥的时候,码头就会出现在我们眼前,按照爵士冰看地图的说法,从码头到入海口还有5 公里,那天上午,我们满心期待最后一个浮桥,可越划越不对头,都到了中午还没看到浮桥的影子,好不容易划到浮桥了,见到了等在码头的谢导,结果晴天霹雳,当地村民告诉谢导,从码头到入海口还有20 多公里,此时已是下午2点多,大家顾不上吃午餐,又匆忙下水,按着正常的速度,如果不拼命的话,等我们划到入海口,夕阳肯定已经落下。
  但悲剧的是,原本计划从码头登船加入我们队伍的队员把车钥匙锁车里了,剩下的路程,只有我跟爵士冰两个人划4 人座的Ally,我还来不及跟爵士冰掰扯他忽悠我的事情,大家就都匆忙上船,我只能咽咽口水,无比悲愤地继续当劳工,拼尽全力开始最后的冲刺。谢导租了一艘渔船,跟在大家后面,像周扒皮一样赶着我们大家拼命往前划,两岸的风景在5 天之后终于发生了变化,海鸟越来越多,偶尔还能看见一两条飞鱼。
  我想起当年去东营,当地朋友跟我讲的一个笑话,说某人生活不如意打算跳海自杀,于是从东营海边开始往大海里走,结果这个人最终不是被海水淹死的,而是活活累死的。为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只有去过东营入海口的朋友才会心领神会。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土地面积还在不停增加的城市,东营入海口的自然比降约为1/12000,也就是说,你要往海里走12 公里,海拔才会下降1米,而这片土地也以每年2 公里左右的速度向海洋延伸,爵士冰的地图大概是几年前更新的,这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弄得我们手忙脚乱。
  在多出来的这10 多公里路程里,大家都在畅想如何为黄河漂流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我是发表一下CCTV 式的感言呢?还是文艺小青年一样的诗歌朗诵呢?原本说好的,让队伍里唱歌唱得最好的文老师来一曲《信天游》,可最后20公里也活活把文老师累趴了,气都喘不匀,更别提唱歌了。就在大家还在畅想的时候,渔船上的当地人告诉我们,入海口到了。
  没有任何地标,也看不出海水和河水交汇,只是百米之外,有个渔民站在海中收网,海水漫过他的大腿根,大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谢导在渔船上大声呼喊,大家才恍然大悟,此时,夕阳已染红了天,我们还有一条船在百米之外奋力地往这里划。
  然后呢?然后我就被胁迫,跳到海里洗澡去了,所有的队友都相当兴奋,连水性不好的队友也直接蹦到海里,当然渔船上的谢导和后勤部队也没能幸免,不是被丢到海里,就是被推到海里,似乎只有用海水洗过澡,才算是真的漂完了黄河,夜来得很快,一场持续数月的狂欢似乎要进入了尾声。
  大家带着不同的心情爬上渔船,换上干衣,坐在船舷旁,爵士冰拿出他在源头灌满的黄河水,传给每一名队友洒入大海,时间和空间因此画了一个圆满的圈,里面围着这数月来的人和事,变成了永恒的回忆。看着这群老男人们,或立在船头眺望远方,或相拥着感慨万分,我心里又开始不平衡,同样是划黄河,他们是从源头开始并肩作战乘风破浪,我只能在最后最平稳的河段,推着这艘又大又沉的Ally 在单调乏味的河道里前行,他们是唱着战歌在白水里上下翻飞,我就只能靠爵士冰忽悠我的传说中的烧茶泡面聊以自慰,但一想到我再也不用像机器人一样不停划桨的时候,我也就原谅了忽悠我参加此次活动的老公和每天忽悠我的爵士冰。我原本没把这次活动看成是一种探险,两岸的风景也单调得让人过眼即忘。那还剩下什么值得我怀念呢?在木浆一起一落的过程中,我明白很多事情是没有捷径的,坚持,才能到达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