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璐 | 放下自我

电影对黄璐人生最大的意义,在于驱走了她性格里阴郁的部分:“我的阴郁分给了那些角色,她们治愈了我。”她也感谢曾经的忧愁:“从小家里人给了我很多爱,精神上和物质上都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演戏时可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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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璐

这一次,黄璐凭电影《G杀》中后母的角色入围香港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她演的是个人人都恨之入骨的女人。“她的牙因为生病都掉光了,睡觉时,她女儿看到她嘴里都是黑洞。”可黄璐丝丝缕缕编织出这个女人人生的悲剧线索,补充了她可憎之外的可怜,只能让人哀其不幸。

黄璐加入电影《G杀》剧组最大的理由之一,是可以在中国香港拍摄。“以前没在香港拍过戏。我现在就像集邮一样,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想拍一下。”

之前在新加坡拍摄时,她去了一个曾经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拍戏和旅游不一样,拍戏能更深入当地生活,甚至可以去一些当地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小时候看三毛,黄璐立下决心要去世界各地旅行,长大后发现,这些梦想竟然渐渐都因为电影实现了。“我去过30 多个国家,都是因为在当地拍戏而有过深入的生活,就好像一直居住在那里似的。”

还有个便利,就是可以借机学习各种语言。她已经在戏里说过法语、英语(“还有斯里兰卡口音的英语”),这次学的是粤语。还在内蒙古拍摄前一部戏的时候,她趁休息拉着助理和自己对粤语台词。“她只会说东北话,我们完全是鸡同鸭讲。”但半个月的练习效果显著。“导演在现场有点吃惊,那么多台词,没想到我都说下来了。”

但电影对黄璐人生最大的意义,在于驱走了她性格里阴郁的部分:“我的阴郁分给了那些角色,她们治愈了我。”她也感谢曾经的忧愁:“从小家里人给了我很多爱,精神上和物质上都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演戏时可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素材。”

如今她对“痛苦”有了不同的见解:“不要拒绝难过,因为到一个极点就会触底反弹。我曾看过一句话:‘除了死亡,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擦伤。’只要你的生命还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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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璐

曾经的谷底

黄璐小时候是个没自信的孩子。“那时长得不好看,成绩不是很好,体育不是很好,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是只丑小鸭。”她在成都长大,那儿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我的郁闷大概和天气也有关系,小时候总想逃离那个地方。”

一段早恋让生活有了亮色:“一切都美好了起来,学习也认真了,我还参加了学校的长跑比赛,得了800 米的冠军。”那是再单纯不过的感情,一起上学,就算迟到也要互相等待,这让黄璐对每天去学校这件事充满了期待。军训的时候两人很久没见面,那时还没有手机。“他就给我录磁带,每天听,撑过军训的痛苦。”

但除此之外,回忆里那段岁月还是一个“熬”字。“小时候心很重,想得太多。小学的时候就总是担心自己上学会忘带东西,或是家长没签字会被老师骂这种,每天担惊受怕。”父亲是个粗线条的暴脾气。“我晚点回家他就要砸桌子。一次和他吵架我反锁了门,他把门整个撞开了。”母亲则温柔随意许多。“我失恋后简直一蹶不振。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当时我男友给我的磁带,我以为她会骂我,可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我难过到实在憋不住向她倾诉,她才说:‘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那段感情甚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黄璐的人生选择。她在四川上大学的时候,初恋男友又回来找她,劝她一起出国,她没多想,就把学给退了。“可退学后我们又因为一些事情分手了,我爸很着急,说我这不是成了无业游民吗?我说考电影学院吧。”

备考的那半年她很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希望。演员不是她的第一梦想:“小时候其实想当歌手,但太难了,我觉得不切实际。”考电影学院也不是一拍脑袋的随意决定,之前她曾在成都客串过两次群众演员,在一个香港剧组的电影里她本来只有一句台词,导演觉得她不错,还给加了戏。

只是,那次的经历也差一点让她对演员的幻想彻底破灭:“当时他们是和内地的电影制片厂合作的,这里比较讲究论资排辈,一次因为一条裤子的问题,我情急之下没有喊服装组的人为‘老师’,就被他痛骂一顿,有点被吓到了,怎么演一个角色就有那么复杂的事情?心里特别恐惧。”多年后她才明白,越在底层的人越喜欢锱铢必较,越往上走的人越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可进入电影学院后,她的噩梦开始了。“一开始很开心,毕竟电影学院录取率那么低,可进了学校才发现,有才的人太多了,我那么普通。”她以高分考入,老师也器重她,委任她为课代表。“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可做不到就越来越害怕,因为害怕,就不和同学交流,渐渐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她被许多莫名的担心折磨。“老师吓我们说,学校采取‘末位淘汰制’,我没有和同学的交流就没有小品,自己没有作业,没有作业就没有分数,没有分数就会被退学……”事实上,她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找到一个作业交上去。周围同学的潇洒和她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羡慕不已又困惑不解:“我有个同学蹦迪到凌晨5 点才回来,直接出晨功。她怎么能那么洒脱?”因为害怕睡过头,黄璐每天都睡不着觉。“老师说,如果有一个人迟到就要全班都提前半小时开始晨功,我担心拖大家的后腿。”

除了英语课,上别的课时她都拼命往后躲,要上去表演,她都努力拖到最后一个。“老师上课出的题目我总是听不懂,那些主旋律或者革命的题材,我又找不到感觉。我想演娄烨那种感觉的电影,比较有独立思想的东西,可在学校里反而演不到。”她无比焦虑:我到这里到底要学什么?

“我想那时我可能有点抑郁症,只是自己不知道。但那段时光在我往后的人生里其实有正面的作用,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比那时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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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救赎

最难过的时候,黄璐常常拉着一个好友倾吐,差点让那个朋友也抑郁起来。“后来她说:‘黄璐,我救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可真正解救黄璐的是表演。大二那年,她参演了章明执导的电影《结果》。“虽然不是女主角,可我忽然觉得自己是有这方面天赋的,别人觉得难演的东西,我却觉得挺容易的。就是我突然发现,我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部作品里她扮演一个未婚妈妈,情感复杂,虽然她当时根本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心理没有达到那样的层面,却可以用表演让别人相信角色状态的真实。“而且他们会以为我深陷其中。”导演的鼓励给了她自信之外,她发现如果只是专注在表演本身,学校里曾经困扰她的那些问题就不复存在。

“学校里还要准备道具、服装之类的,可在剧组所有这些都有人照料,解决了我很大一块心病。而且我也拍到了自己更喜欢、更能发挥的东西。”

2007 年,黄璐在李扬导演的《盲山》里扮演被拐卖到农村的大学生白雪梅。之前黄璐看过导演的另一部作品《盲井》,很喜欢他表现的现实主义题材,拍摄的过程虽然艰苦,不能洗澡不能吃饱饭,可这些外在的困难让黄璐更能感同身受角色的处境。“一边痛苦一边开心,有种分裂的快感。”

为了让她更快进入角色,导演把她与剧组其他人隔绝开来,故意不让别人和她说话,也不让她看书,有事没事还骂她。“那时我是个新人,也不敢反抗。唯一一次忍不住,是导演骂我喂猪都喂不像样,我干脆把猪食往猪头上一扣就走人了。”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导演的一种策略。“虽然被这样对待,却在窃喜能更顺利进入角色。而且我知道这是个好作品,受苦的时候也很享受。”

那个角色让黄璐入围了第60 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她去走红毯,看见张曼玉、张震等人就排在身后。“紧张倒没有,就觉得梦幻。”那时也没什么赞助,只带了一套礼服过去,就天天穿。“和灰姑娘似的,换上礼服就成为另一个人。”

电影节回来后,黄璐一度陷入了低落里。一下子见过了世界最好的导演和明星,可回到国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像你刚尝过顶级的珍肴后,突然再吃家常菜,会有点没胃口。”她沉淀了差不多一年,重拾平常心。“我应该至少先去拍一些能够拍到的东西,无论如何,继续锻炼自己的演技比较重要。”

她试着接了一部电视剧。“好奇和经济的因素都有。”可她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演。“每天强度都很大,要拍很多场戏,镜头前我居然连走路都不会了,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她也由此确定,自己更适合演电影。她还尝试过喜剧商业片。“《对面的女孩杀过来》是我继《盲山》之后觉得最难演的。那个角色属于始终亢奋咋咋呼呼的状态,导演喜欢长镜头,台词又多又密……我准备了很久。”

《盲山》开启了她在欧洲三大电影节和华语电影最高奖项的提名之旅。“入围往往也是因为电影本身好,当然我也挺兴奋的。”她已经习惯了隐藏在角色后,前几年一档《演员的诞生》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了她的成绩,可她觉得那些目光并不会改变什么。“就算得了第一又如何,是影后或者影帝吗?”

她真正在意的,是如何进一步突破自己的演技。“我经历的磨难还不够多,有时对人性的复杂我把握的感觉还不够,我可以用经验掩盖过去,但心里是明白的。”每一段岁月都有不可替代的位置,有时翻看过去的作品,她也感慨自己或许无法重来。“时过境迁你就没那种心境了,再回去,我肯定演不了《盲山》。”

所以她并不惧怕年岁增长,也相信老天的安排会比自己的计划更巧妙。“人越老,对生活的认知就积累得越多,会有更多适合你的题材。那些看起来没有表演痕迹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才是最高级的演技。”